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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的观看 / 赵燕平




       王阳明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先生曰:“尔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尔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尔之心外。”    

                                                                                                                                                 ——《传习录》


       眼睛是人类重要的感知器官,视觉创造出世界的形象,看和看见是视觉加工认知的不同阶段。心理分析创始人荣格对观看有一段很有趣的讨论,他说“德语中有一个词betrachten,意指通过你对某事物的关注使之孕育。英语中的“看”(look at)并没有什么孕育的意思。如果是孕育,那么就有什么因此而出现;它是活的,它会产生,它会繁衍。任何幻想意象都是这样,一个人把注意力集中在它上面,然后会发现很难让它保持安静。它会蠢蠢欲动,它会变化,某些东西会被加进去了,或者它繁衍了自己;一个人灌注其一生的能量,然后它才会孕育。” 

       基于自身与客观事物观察是中国古人已有自觉的认识基础,勤于观察赋予了中国传统科技的独特风格。“观,谛视也”(《说文》),在传统中国文化中,“观”包含丰富的内容和深远认知内容。王阳明相信表象世界的结构、色彩和特质都是个人心智所赋予的,人对外部的感知乃存在于根深蒂固于人内在的文化制约之中,心内外的世界唯有通过感知的活动方能存在。与中国传统科学相平行的中国山水画代表人物董其昌在揭示有关真山真水与山水画之间的名言中,也有同样的暗示:“以境之奇怪论,则画不如山水。以笔墨精妙论,则山水绝不如画”,对于中国传统山水画家而言,心中山水是经过文化陶冶内在心灵对客观山水的描绘。

       自然的观看是中国传统文化中“观”世界的重要途径,是一个仰观俯察的体察归纳过程。“观”同时具有特殊观察条件与思维加工;中国传统的养生思想和方法无疑也是建立在观看的基础上。而以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中国传统养生文化的基石。注重张扬人性的自然和谐、重视个体心身统一契合是中国养生文化的重要核心。

       自然的观看往往更是如《道德经》所述的“故常无语,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微”的静默而微的状态,更是一种养生的有效途径。当我们将目光专注地投向一棵沉默而无言的植物的时候,随着时间的推移观察到植物的生长变化,这样的内心的感受源于自身内在的思维加工和感受, 观看者所产生的珍贵的内心体验和来源于自己的独立的思考是无法从书本中获得的。当个体开始选择一棵植物进行观察的时候,个体便开始与外在有了一个链接的开始。植物的当下的荣枯变化和当下观察者的心境相互参照,以时间为参照物的而获得对于各种变化的感受和映象,以及其后观察者的思考加工。这样一个因外物外景的内心活动过程能够很好地连续性长程性的进行自我的观看和反省。关于自然的观看之道,涉及到我体和客体的关系,皆是传统中国文化中所“观”内容具体体现,亦体现了在观的过程中对心灵细微活动把握的过程。

       传统中医养生方法学的教学是一门可以对学生情绪、意志、道德感和审美能力的自然发展和孵育的过程。在这样一个知识泛滥, 可以在网络世界随手可得的时代,只有自己的感受源于自己,发于内心,珍贵的心灵体验和独立的思考将是作为老师可以给与学生的最好的礼物。当个体开始将目光从人工的电子网络世界投向自然环境中的一草一木的时候,从视觉、触觉等感觉通道去感受一年四季,二十四节气气象与物候的变化,个体通过自身的感受和独立的思考开始了顺应天地的养生的可能。

       为了让学生能更好地理解天地人的相应与感受天地万物的关系,作为任课老师的自己在《中医养生方法学》公选课上为来自不同专业的同学们布置了户外植物观察的课外作业,绝大多数的同学是非常乐意去参与这样的活动,并主动去记录植物每一周的变化,学生在报告中发现自己突然开始和植物有了直接的对话,越来越多的同学开始感受到“植物生命的真实存在, 甚至可以感受到植物富含的能量和光”“对于植物的每周一次的观察和记录是一个有效的放下思考的过程”…… 甚至每一期收到的作业中会发现两三个同学提交了关于植物观察的诗作。

       当一个生命科学院的学生在对一朵花的观察中认识到:

       当看到这朵小花的时候,就很想把它画下来。

       虽然每朵花都形似,但每朵都不一样。

       作为生科院的学生,每遇见植物的时候,

       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什么科,什么属,

       雌蕊、雄蕊,花药,花瓣等等。

       但此刻却不在乎他的名字

       那些都是身外之物

       现在最关注的是它本身

       我们可以看到的是,一个专业知识训练的生物学本科生,能够在专业学习训练的思维定势之外可以对一朵花重新开始思考自己的思维习惯,感受这棵植物的本身。这便是自然观察可以带给观看者的一个重新开启新的本性思维的开始。可以写出诗歌的同学在这平凡的植物上发现了多少美的感受。诗歌是内心的写照,当人开始写诗和歌唱的时候,人与天地万物开始有了感应。也就是自我终生养生教育与健康管理的开始。


文献参考:
      (1)、Jung 1930-4a,Vol .6,lecture 1,May 4,1932,P.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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