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旧书店
文 / 本刊记者:陈酌箫、柳燕嫦、陈炬森、曾赖碧
应该说,这是一次非常失败的采访。直到现在,我们能记得的是:旧书店里泛黄的书页、慵懒摇摆的老挂钟、吵闹嘈杂的黑白电视机、时刻催促的眼光、直白露骨的讨钱……
这一切打击着我们这群有理想的青年,但绝对摧毁不了我们对书店对读书的热爱。真正的热爱应该是这样的吧,敢于直面惨淡的失败,敢于记录真实的现实。
路过沙面
成都有一家“毛边书局”,深居陋巷,独占清幽,店主人好古好文且为人随和,店中之书品种多版本佳,在书友圈子里相当有名,知乎天涯微博孔网竞相推介。当我们无意间读了一篇推文说越秀区文德路也有这样的老巷子,中藏老店,售卖古旧书,便相约要一起去寻旧。
选了个清凉周末,我们一行人满怀憧憬,从大学城出发,路过沙面,再去书店。
沙面幽深静谧,似是一个藏在闹市中的天堂,虽是匆匆一瞥,但它也不失惊艳。“沾衣欲湿‘沙面’雨,吹面不寒‘羊城’风。”僧志南的这两句,在这一场婉转而绵长的春雨里,颇为应景。
因是珠江冲积而成的沙洲,故此岛名为沙面,与之相较,我们还是更钟意它的原名——拾翠洲。因为“拾翠”既应了岛上处处成荫的樟树和榕树,又蕴了一层独特的诗意在里头,使每一个来过的人都仿佛是一位诗人,能够在这岛上拾到一片翠绿作为惊喜。
不知是作为一个外来人的对羊城文化的好奇?还是说仅仅作为一个无知的岁月过客对这历史杰作的惊叹?看着一路中式古风的名称与岛上的西欧风格的建筑,忍不住感叹这本土文化与异域文化的相遇。
从沙面直行到一德路,两旁是一色的商行,混着海味,杂着干果,来到一转角处,转身,便遇见石室圣心大教堂。教堂悄悄藏了百年之久。大理石的外墙固有一丝风蚀,可顶端的时钟仍不知疲倦地转动,耶稣俯看着世人,接受忠实信徒们的虔诚祷告。萦绕的圣歌与粗犷的吆喝并行不悖,奏出一曲特别的交响乐。
我们无法得知,更多的人是愿意在里面坐上一会,享受一下片刻的宁静,或是在外面走上一圈,触摸一下岩石的温度,了解一下宗教的神秘,让自己的心灵得到片刻的休憩,然后拍一拍衣服,收拾自己的行囊,往下一站走去。
转角书店
文德路虽名文德,一路商业气息浓厚,“文德”不彰,名不符实。在一家旅游纪念品商店边转入巷子,就是我们所访的旧书店了。一侧堆着绿皮垃圾车,门前是一摊污水,一只死老鼠躺在墙根,毛发濡湿,尾巴方向示意着店门。
其实乍看这店门很有那种锦灰堆的感觉:门首贴的是些不很激进的旧宣传画,讲严肃活泼锻炼身体的,沿水泥阶摆的旧鞋架上面是些武侠小说的散册。两边对联是将店名藏头进去的句子,读来全不合律,书体绵软,纸幅残破。在干爽微尘且掺杂黄昏颜色的空气里,这样的景象让人触到时光的眸色,南方都会的潮湿阴郁却让这家店散发腐朽味。
走进店里,三边墙壁有书,北壁是个玻璃柜子,里面是些出口创汇时期烧的小瓷瓶瓷人。浓黑的马克笔写着勿动字样(灰尘落满约是主客都懒于碰触它们),中间六个小矮柜排成两列,脚下是旧期刊,灰尘油污沾沾。柜子对着里屋的月洞门,望去倒是敞亮非常:浅绿的墙纸还是浅涂漆之类的四边落地,避开书客视线的一处角落四个人正坐搓麻雀。不知是被逐出牌局了还是连输几把自己下了牌桌的,在前面店堂里主店的老妇女显得气鼓鼓的,抱肘胸前。跟脚我们进来的还有两个穿着短裙的姑娘,在矮书柜那里转了转,我们想看看她们要选些什么书的,结果她们啥都没碰就走了。
看到我们拿手机到处拍,那女店主就把两腮垮下来,对我们说要先买张卡片。我们问什么卡片,她抽一张旧的明信片扔到满是灰尘的矮柜上,然后我们给了她五元。
走近书架前看,年份久远的不很多,大多是82到86年间再版五六十年代的书,这个“选注”那个“选析”,大抵那个年代的人没多少心思看全帙的。书背有铅笔标的价格,几乎没有五十块以下的。要是某一本外间见不到的书在这里,那估计就大为居奇而窘杀爱书的寒士了。然而这样的本子看了一圈也并未见到。中华上古的那些大部头现在都有再版,新版校勘更精,亚马逊上买起来也没这贵。
一个戴眼镜的青年在门口问那女店主:这里的书都不还价是吧。女店主漠然点头。来不及等她脸色转晴,燕嫦和赖碧恭敬上前,对店主说:“我们是华师学生,来这里……”话没说完,即被打断:“直接说你们想干什么。”“是这样的,我们想要采访您……”“收费的,一小时一百元。”大家顿时怔住了,酌箫在一旁顿足:“哎呀把自己家门报得这么清做什么,人家只看钱串子面子,不管你是哪个师的。”
不知女店主是有些忌惮了,还是想快些敷衍完我们,她指了指门槛边的一垛书,“你们想了解的都在这书上了。炬森手疾,拿起一本递给大家。原来,这是一本节目组或者拍摄组专访书店后的专辑,书的封面就是这个书店的内景,书的名字叫《惟愿天堂都是书店的模样》。
我们一行四人,很快把这本高大上的书放回了“天堂”,也很快离开了这个书店,离开了文德路。
纸烂何处?
《北江诗话·卷三》云:得一书必推求本源,是正得失,是谓考订家。次则辨其版片,注其错讹,是谓校雠家。次则搜采异本,上则补石室金匮之遗亡,下可备通人博士之浏览,是谓收藏家。次则第求精本,独嗜宋刻。作者之旨意,纵未尽窥;而刻书之年月,最所深悉,是谓赏鉴家。又次则于旧家中落者,贱售其所藏;富室嗜书者,要求其善价。眼别真赝,心知古今。闽本蜀本,一不得款;宋椠元椠,见而即识,是谓掠贩家。逛旧书肆的人可以是寻觅足本善本的通人博士属的考订校雠家,而开书肆的人一定落入贩掠者流。建国后诸古籍从大部头的二十四史到诸子和历代别集基本都有了校勘过的通行定本,是以最古最善的底本校以他本。所以建国后的书在版本价值上没有太大区别,相反,出土文物和更多的善本被发现并引入校勘考证,新版甚至大大胜于旧版。当旧书肆没有了稀奇有价值的本子,只剩下了陈旧落后,访书的人就是纯为情怀而非学术买单了。更兼标上高价沽以声名,古旧书店便是间卫生条件非常差的古董店。
著名藏书家韦力先生给自己的书斋起名为芷兰斋(谐音纸烂),实则多宋元珍本。这周去的这家书店,怕不是什么人意淫的天堂模样,而弥漫钱串绳子和潮虫气味的纸烂堆则它足以当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