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毛背心
文 / 文学院 周佩瑶
11月的广州,仍是短袖为主,长袖偶尔客串,有时吃饭还得开风扇。
一天傍晚,起风了,单一件长袖T恤已难抵隐约的凉意。对着满柜子的夏装,我不禁纠结是否进行换季整理,——这是我一贯讨厌的事,能拖则拖;而天气只管凉得我皮肤起寒颤。不由得想起从前奶奶还在,每当这时节,她已在绕各色毛线,给家里的大人小孩们织毛衣,织背心,手上整日忙个不停。
我总是最挑剔的那个小孩,要指定颜色,要选花样,而奶奶总是有求必应,很快织出我满意的毛衣与背心,让我来得及在天刚冷时骄傲地穿了上学去。
最喜欢的一件毛衣,是深蓝色的,表面另用红毛线织入一层棱形的网,仿佛无数星星闪烁在夜空。从第一天穿上身就很得意,一直从小学穿到初中,变小变窄了,还不让奶奶拆了另织,宁可收在衣柜,偶尔看一眼也很满足,后来发现是小弟接着穿了。大概自那时开始,我的恋衣癖尤其是恋旧衣,已深入骨髓。
还有件羊毛背心,草绿色,红色V字领,也穿了许多年。绿衣红领,大概奶奶自己很喜欢这夺目的搭配,于是给我和弟弟妹妹们各织了一件。这背心,去年帮老妈整理衣柜,竟然发现它还藏在衣柜深处,赶紧拿出来,抖落上面的蟑螂屎,另外加了樟脑丸收好。
奶奶离开近二十年了。她走后,家里再没人织毛衣;老妈向来是连针线都不拿的。我和弟弟妹妹们长大了,学会自己买衣服,渐渐习惯穿买来的毛衣——只是缺了那种手织毛衣才有的妥帖。
奶奶织毛衣时,总是先织出下摆一圈,然后套在我们身上比对宽窄,过几天织到胸口时又会喊我们过来比比长短,最后完工的领口、袖子都要一一比试的。她负责一家大小的毛衣,小孩子长得快,年年都得拆了织,织了拆,经常是几件毛衣同时进行中。我们几个小孩只要知道了自己的毛衣已经开织,就会经常催奶奶快点快点,我偶尔忍不住偷偷拿过来乱织几针;奶奶总能立即发现我的捣乱,然后笑着将其拆掉,并向我仔细示范正确的织法。那时年纪小,自然没耐性坐下来认真学,最终家里无人习得奶奶的手艺。只有那种焦急又耐心地期待一件新毛衣的兴奋心情,一直闪烁在我的记忆深处。
这些年,买过各种质地各样款式的许多毛衣。每一件自己挑选的新衣,拿到手里之初,总有或深或浅的淡淡喜悦,过一段时间之后,渐渐就平常如水了。所有的毛衣们,无论开始时曾让我多么喜欢,终归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或许是我从未买到真正百分之百爱恋的毛衣吧。
今年的广州,迟迟不能入冬,活在冬季的夏日里,我竟不由得想念小时候手脚冰凉穿毛衣套背心的寒冷冬天。好不容易盼来大广州一点飘忽不定的秋凉,却又无心启动换季工程,对收在箱子里的毛衣们,深感相见不如不见。而夜间彷徨在皮肤上的凉意,分明又在召唤着相配的衣物。最好是柔软贴身,还能让我胳膊自由,腰身利索。哦,我想起来了,那种感觉只能是羊毛背心,久违多年了!一定要有一件羊毛背心,而且得是V字领,深蓝色!上网找,发现女式羊毛背心居然很少见,寻寻觅觅之后,终于找到一件差强人意的,立即下单。
几天后,收到快递,打开一看,是深蓝色,也是V字领,只是不贴身,也不利索,然而,我还是决定不退货。我知道,这辈子我再也不可能找到完全合适的羊毛背心了。
2016年冬于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