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华师(文学院 张建炜)


上学期末,我到函授教育学院交卷子,经过南区足球场,见一群军训的学生正在球场上打军体拳。球场周围荒草丛生,远远围着球场中心的学生,空空旷旷地,竟生出些寂寥,令我感叹不已:这个几近废弃的南区足球场,当年可是体育系的专享呢。
1988年,我考入华南师范大学,当时它还被称作“华南师范学院”,校园颇具自然生态之趣。
今天的文化广场所在,是当年的公共足球场。球场虽是黄泥地,冬季风起时黄沙扑面,假期过后绿草萋萋,但400米的跑道上却也诞生了不少华师记录。而南区足球场,因为煤渣跑道不会扬沙,被黄泥场上的吃沙群众视为体育系的贵族专享。
高教新村那几棵高大的异木棉,现在每逢花季,风姿乍露,惊艳群伦,让华师人都为之诧然。而当年,它们深深地隐藏在生物系莫熙穆教授的牧草实验山里,被茂密的林木遮掩,真容不显。
这座林木深深的牧草山,如今已是宽阔平坦的草坪。但在1988年的初冬,它却是吸引我的舍友采摘野菜的神秘山林。
不知是谁起的头,大家谈论起校园里生长的野菜。几个舍友都表示,这些野菜,她们在家乡时摘过,也吃过。大家的食欲和……冒险欲因此被勾了起来。一个周末,舍友们开始行动起来。她们跑遍校园,摘回了满满一脸盆野菜。当我从广州的家里回到宿舍时,她们一边洗着摘获的野菜,一边向我历数当天的战绩和遗憾——
“我们差不多整个学校都跑遍了!”
“我估计(牧草)山上还有很多,但是不敢再往里走了,草太深。”
遗憾么?她们脸上的光采让我觉得遗憾的是我才对。我只能积极地投入后半场煮食活动了——不厌其烦地敲开一间间宿舍,一遍遍地问,“你们有油吗?借一点。”“你们有盐吗?借一点。”
当然其他人更没闲着,有的站岗望风——以防宿舍检查;有的涮碗摆勺;有的用借来的大电饭煲煮水下菜……那是一些椭圆形的叶子,两指大小,深绿色,水煮后变软,吃起来类似枸杞叶的口感,但稍脆硬,也没有枸杞叶的涩,味道淡淡的,不知是油盐不足,还是本身如此。
我们风卷残云地吃完了那煲叫不出名字的野菜,熄灯“卧谈”时仍然兴奋不已。直到一个自我怀疑的念头冒出来——
“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是不是我们乡下的那种菜……不过真的很像。”
嗯?如果这样,是不是有一种可能——“明天早上……我们会不会全都醒不过来?!”我犹犹疑疑地猜测。话音才落,宿舍里热火朝天的“卧谈会”立刻陷入了沉默。
“那他们,会在我们宿舍发现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又一个 “猜想”被弱弱的提了出来……没有人回答。
还能发现什么?那盆野菜已经被我们吃得渣都不剩,锅、碗全都洗得干干净净的了好吗?我躺在床上,吃野菜的莫名兴奋瞬时化作隐隐的担忧——好吧,千古谜案!但是,年轻呵,就是心大,不一会,竟也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我们当然都醒过来了。
我们平安地毕业,舍友们回到各自的家乡,而我留在中文系,一直在华师。
我一直在华师。
当年的女生宿舍拆除了,中文系更名为文学院……我,也作了母亲。
女儿三四岁时,因为住房分配的周转问题,我们一家仍住在单身宿舍里,平时就在走廊上炒菜做饭。当时有个邻居天天煲中药,我们大人一点不稀奇的事,没想到女儿留了心。
有一天,她忽然对我说,我们也去采些中药煮一煮吧。
额……好吧。为了爱护女儿的好奇心,我让她拿上自己的小竹篮,带着她开始在校园里漫游,并且约定:“我们每种不同的叶子或者草,拣一样,回家煮一锅。不过,煮好了只能看,不能吃。”
那天,我们在校园里晃了一个多小时,采了满满一篮“草药”。回到家,煮出一碗浅褐色的“药汤”。看着“药汤”从锅里倒出来,端上桌,女儿的眼睛亮闪闪的,满满的都是按捺不住地兴奋和欢喜。搞得我不得不一遍遍强调:“只准看呵,只准看呵。”颇煞风景。
恍惚间,当年那个拼死吃野菜的女生身影一闪——她是在笑我么?
那天,走过校园草坪,见一位生物系的老师正领着一帮华师附小的孩子搞活动。那位老师不时指着草地上的一棵植物,告诉孩子们学名,特性。孩子们一会围上去听,一会又散开在草地上细细搜寻、比较,很是认真。他们会找到当年我和舍友们煮食的“惊魂野菜”么?我正暗自笑着,一抬眼,看见草坪的另一端,一个园林工坐在小矮凳上,正一棵棵地拔除杂草。我忽然又有些惘然了。是呀,在越来越规整气派,越来越时尚整饬的校园里,如果不是为了学习课外知识,还有几个学生会耐烦辨认路边的野菜。实际上,那些野菜现在又能长在哪里呢?
我喜欢华师华丽的标准足球场,我也喜欢华师瑰丽的文化广场,还有艳冠羊城的美丽异木棉。只是,我还是会怀念那些初夏时飞在中区的晚饭花和冬青丛中的萤火虫;还是会惦记那些曾在旧教学楼的屋檐下筑巢的燕子;还是会时时想起1988年初冬的那锅野菜……
我的舍友们,我一直在华师。我们尚能一起菜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