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视像与中医的疗愈之道


自远古以来,作为宇宙中心,山水是中国文化独一无二的特性,也是中国山水文化中深深埋藏的文化母题。山水作为自然景观对应的是人的心灵状态,中国人选择了山水作为宇宙、自然的范型。“中国人的山水与中国人的精神世界、自然观、宇宙观具有自在、天然的联系。山水对于中国艺术来说,不仅只是一种艺术题材,还是一种思想精神的体现以及一种中国人的特有的心理现象,一种情结”。
正如中国的画家对于传统绘画经典作品的学习,和对传统文化图式方式的“无意识”接受中,体会到了自然物像的“共相”本质,印证了传统以来的格法。当画家观看自然时,自然物像即通过已经建立的图式观念、绘画法度等规则进入了画家眼中,并被描绘出来,这成为中国人观察自然、创造图像的一种独特视角,也成为中国画家面对自然做出视觉反应的知识基础。身体隐喻是贯穿在中国传统山水画论中一个突出的语言现象,它包含着“山水画是身体”“山水是身体”的认知命题。它从一个熟悉的经验领域为我们开辟了认知、理解、评价中国山水画的新视角,直接影响了传统山水画的审美观照方式、审美表达与批评方式、画论概念范畴的组织、文化和价值的预设、画论的语体风格等。在山水的关系中,风景不仅仅是自身精神的一种简单的、隐喻性的投射。在山水中形式所在自身“建立”灵性,超越了在欧洲科学中被设想为仅仅从属于物质和物理学的东西。
中国古代中医药名家往往集医、诗、书、画才能于一身,俨然成为中医史上的特有现象,如明代徐渭、陈元赟、傅山、徐大椿,近代何鸿舫、秦伯未、陈无咎、许半龙、周楣声、王伯岳等著名中医皆精于金石书画,呈现出特有的文化底蕴和人格的完整。《十二腧穴景诗》为明代万历年间梁大川题,李南丰医字入门之作。近现代著名中医吴棹仙与任应先生讨论润色,将十二经中各经俞穴分别绘成诗画,使之情、穴功能交融于美景之中,在所构成的图景中,诗词、中国山水视像、腧穴之景并无分别,这样的具象性认识,更是沉浸在中国医学中特有的生命之美的情境之中。
渔翁《咏手太阴肺经五俞穴》:少商湖海一渔翁,鱼际太渊任转篷,漫道经渠不可测,还叫尺泽起蛟龙。
夜色《咏手阳明大肠经六俞穴》:商阳茅屋三二间,合谷阳溪第几弯,九曲池边云彩淡,满天星斗浴波澜。
秋风《咏足阳明胃经六俞穴》:秋风厉兑内庭西,陷谷冲阳过解溪,三里未知何日到,几番翘足欲思齐。
野寺《咏足太阴脾经五俞穴》:隐白云中一老僧,大都离俗少人憎,几回太白商丘过,汲饮阴陵泉几升。
班师《咏手少阴心经五俞穴》:少冲少府把师班,兵马神门得胜还,灵道战书前日发,而今少海已归山。
观涨《咏手太阳小肠经六俞穴》:浮萍少泽任东西,前谷渊源绕后溪,腕骨又通阳谷涧,交流小海欲倾堤。
茅亭《咏足太阳膀胧经六俞穴》:茅庭结起至阴边,通谷浮云四望烟,束骨近同京骨峙,昆仑遥与委中连。
远眺《咏足少阴肾经五俞穴》:秋高闲眺涌泉边,然谷太溪豁眼帘,复溜一帆阴谷去,江山览胜碧连天。
秋雁《咏手厥阴心包络经五俞穴》:中冲孤雁彻云霄,几度劳宫破寂寥,转过大陵来间使,深渊曲泽莫招摇。
味蝶《咏手少阳三焦经六俞穴》:关冲桃李液门栽,中诸阳池次第开,花落支沟香满涧,一天井字蝶飞来。
别恨《咏足少阳胆经六俞穴》:窍阴别后恨相牵,侠溪临泣望杜鹃,怀抱丘墟情未毕,烦君阳辅寄陵泉。
迷途《咏足厥阴肝经五俞穴》:云霞烟锁大敦峰,忘却行间转太冲,坐看中封无路入,曲泉流水听淙淙。
——《十二腧穴景诗》
中国古代哲学从自然山水中寻求生命意义与宇宙精神的本质。基于中国传统文化本身所具有的东方式的传统审视方法与审美表象,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自然”与“山水”这两个概念总是相伴相依的,自然是人们观察、学习、体悟的对象,“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道德经》),在中国人眼中,山水即是自然(或自然界)本具属性、性质及其精神的完美范型。山水作为天地之图腾代表中国人最初对于自然界的最初的崇敬,及其后以审美与学习的态度亲近自然山水,从对自然的观察中体悟人生。山水文化和山水艺术以自然观念为核心,始终作为传统文化的主流而得以传承和发展。中国人在与自然的相处和互动共生过程中感知自然,这种感知既包含了感性的体验也包括理性的认知。
山水在中国哲学里有着独特的意义和价值,詹石窗先生在《新编中国哲学史》中说:“中国文化本来就有一种山水性灵,而这种性灵最终则凝聚在传统哲学里边。”詹先生率先提出了“山水”在中国哲学中具有形而上的意义,使山水具有了独立的哲学地位。他并结合中国哲学的“领悟”的思维方式和“践履”的哲学特征,推证了“山水是面对宇宙的最直接的存在”。
在古代哲学家心目中,山水是一种象征,更是一种符号。山水作为自然的代称,具有自然的总体特征,代表着天地万物的根本品性。自《周易》时中国哲学传统观物思维就已通过八卦、六十四卦的“象”的形式展示出来,《周易》八卦图中的“艮”卦(山)、“坎”卦(水)、“兑”卦(泽)等成为中华民族稳定的观物思维模式。日月、山水、风雨等为中国文学中视觉观照的典型诗题,在经穴命名要素中,自然山水的题材也是典型的题材形式。内在之思想精神借助中国道教文化中常见的外在客观的物象进行传递,由此形成了一系列稳定的代表道家精神的文化意象原型,这些意象深深地渗透到了中国人的心中,共同传递着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神志趣。
在汉学家们看来,中国人与自然山水的关系,在天人合一的整体观念中,在与山水彼此的感应互动中体会着生命的流动,行发着人的情感与体验。山水画本身就是“假于绘事,托于道体”,将山水画视为体验道体和记录自己生命过程这一具有抽象性事件的良好媒介。在要追求某一个至高境界时便于不知不觉中与老、庄思想相融合,甚至可以说,中国的山水画就是道家精神不期然而然的产物。
“持脉有道,虚静为保”,《素问•脉要精微论篇第十七》中国传统医学在诊断的过程强调守神的概念,“医之为言,意也。腠理至微,随气用巧,针石之间,毫芒即背。神存于心手之间,可得解而不可得言也。”《后汉书•郭玉传》,黄帝内经中列举了“真人、至人、圣人、贤人”在养生方面的成就的论述中,这些懂得养生之人懂得“法于阴阳、合于术数”,而“恬淡虚无”的养生方法更可拓展为真人之“提挈天地、……独立守神”,至人之“积精全神,游行天地之间,视听八达之外”……《黄帝内经》中对于“上工”之慧然独悟、俱视独见、昭然独明等思维模式,类似儒家内省、禅宗悟道的东方传统文化的特征,其过程正如“神乎神、耳不闻,目明心开而志先,慧然独悟,口弗能言,俱视独见适若昏,昭然独明,若风吹云”(《素问•八正神明论篇》)。而凭借经验意会、领悟的中医临床思维,是建立在医家渊博医学知识、丰富的临床经验,对问题反复思索所产生的内心对疾病的认识和体会直觉顿悟的过程,而非言语文字可以表达。对于当下医生对患病的对象机体身心辩证论治的决策的获得,则是本质地展现了医生对于某个命题最初的稍纵即逝的觉知,这种觉知不仅仅是现象的观察,更是智的直观与本质的直观,中医的辩证论治的珍贵之处在于记录了医者临床不可重复的原始诊断中冲动与灵感的迸发,也是在特定的时间空间环境中,患者的感受和来自医生心灵深处的直觉感受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在诊疗的开始及过程中,来自医者的主观映像、思维决策、他所对于患者的机体状况的诠释,来自医者的在特定空间与特定时间下所作的医疗行为:直接与被接受治疗的人现场的言语的或非言语的现场交流,医患之间是开放、互动的,存在着非常重要的对应性与同时性,是一个存在着彼此相应,甚至共鸣的治疗系统关系。
有一个非常东方风味的“祈雨者”的故事,这个故事非常符合中医“以平为期”的自然疗愈的风格:
故事发生在中国古代的农村,当地的居民遇到了严重的干旱,于是派人到远处请来“求雨者”,“求雨者”到来之后,他发现整个村子混乱不堪,牲畜濒临渴死,农作物枯萎。村子里的人也受到这种气氛的影响,个个浮躁不安。村民们围着他,急切地要看他如何求雨。但他说,“请在村头给我一间茅屋,还有三天的时间,任何人都不要打搅我。”
就这样“求雨者”进了他的小屋,而村民们等待着。等到第四天早晨,天果然开始下雨,“求雨者”,从那茅屋走了出来,村民们不约而同地问他:“你是如何办到的呢”
“哦,这很简单”,他说:“我什么也没有做”。
村民们说:“你看啊!天已经下雨了,这怎么可能呢?”
于是,“求雨者”解释道:“我本来已习惯于风调雨顺、自然和谐的生活,当我来到你们的村子,却感到混乱与不安,这里的生活节奏已经失调,远离了自然之道,而我也受其影响,心神不定,失去了本来的和谐,这样我又能做什么呢?于是,我要有一个安静的处所来调整身心,重新恢复与道的联系。而当我恢复了自然与和谐的时候,有了这种转变和调整,有了合乎自然的心境与状态,我们失去的雨也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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