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回乡路

在华南师大学习生活已经快30个年头了,回乡的路我不知道走了多少遍,其中的甜蜜与辛酸只有自己心里清楚。回乡的路无论如何的艰难,都要走下去,因为那里有牵挂着我我也牵挂着他们的双亲,那里有淳朴的至今仍在喊我小名的乡亲,那里更有我美丽而温暖的童年回忆。
我的家乡荷塘镇其实就是一个岛,西江中一个岛,原来属于新会市,后来新会改区后,被划分到了江门市蓬江区。荷塘镇现在本地人口约3万人,外地人口8万人左右。荷塘镇距离广州其实不远,离华南师大石牌校区就100公里左右,现在有高速公路通到镇上,自驾车回去的话,80分钟可以到家门口了,很方便。但是30年前,回乡一次,真的很艰苦。
1991年9月,我到华南师大中文系读书。新生军训结束后,就是国庆假期。国庆假期前一天的下午,安排的是军事理论考试,考试内容很简单,不到半个小时大家就交卷了。八九个不同系的江门的同学商量着要不马上出发回家,不要等第二天了。我本来是打算第二天才回家的,但一来想家,二来有这么多同伴一起,热闹,三来这是第一次从广州回乡,一个人回的话,确实心里是有点怯意的。我也同意跟着大队,一起回去。
说出发就出发。但是大家都被热情冲昏了头脑,没有把回家的困难预计好。那时候回江门,要到中山八路去坐车,先从学校正门坐18路车到东山口,然后转车到中山八路,花了差不多两个小时,要坐五点多的车回江门。这八九个同学中,只有我一个男的,符合师范大学性别比例特点。车上大家很高兴,女孩子多,爱说话,热烈谈论着军训的生活。但我有点闷闷不乐。为啥?因为我跟她们不一样,她们是城里人,我是乡下人。我从江门回乡,还需要过两次渡才能回到荷塘。过渡最晚的船是晚上八点钟,要是赶不到最晚一班船,就得在码头上熬一晚,等天亮才有船过渡了。为啥不在江门住一晚宾馆呢?唉,那时候的穷学生,想都不敢想要住宾馆。我担心会赶不上最后一班船,要在街头流连一晚。
那个时候从广州回江门,有广佛高速一条高速公路,但是汽车为了省钱,不走高速,一路颠簸,到江门车站,已经过了晚上8点。家当晚是回不去了,找个地方露宿一宿吧。同班的一位女同学,知道我回不了家了,热情邀请我到她家住一晚,第二天再回家。我有点不好意思,怕打搅人家,但是露宿街头,确实是有点不安全,礼貌性推辞了两次就应允了。我跟着这位女同学回家,在她家客厅沙发睡了一晚。二十多年后,同学间聊起这件事,那位女同学说,她妈妈那时候特别震惊,怎么才上大学不到一个月,就把男朋友带回家了?后来见没什么发展,才放下心来。唉,真是委屈这位女同学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继续赶路,从江门北街码头,坐渡轮到潮莲镇,然后要步行走过这个镇再坐一个渡轮过江,才能到荷塘镇。很幸运,在潮莲碰到一位中师时候的女同学,她用自行车载了我一程到码头。从潮莲镇过渡到了荷塘镇,还需要走50分钟的路才到家。那个时候已经有摩托车搭客了,要5块钱搭到家门口。我不舍得花那5块钱,决定坚持走50分钟回去。一位摩托车师傅,看我一个人走路,一直跟着我,劝我坐摩托车,甚至把车价降到了4块钱,我还是没有改变主意,一直坚定地往前走。摩托车师傅无奈地摇摇头,走开了。这就是第一次返乡的经历,很艰辛。毕业的时候有同学说想到我家玩,我只好支吾以对,确实没有勇气带着他们这么折腾到我家玩,不是我不热情。
那时候,每次回乡的感受是堵车堵得慌,晕车呕吐。这还好,只是难受,有时还有生命威胁。
1996年,我已经在中文系参加工作一年了,中秋节的时候,带了一盒广州酒家月饼,坐汽车回乡过节。汽车开到中山东凤镇的时候,发生了交通事故。对面行车线的一辆大货车突然失控,冲到我们这边的行车线。大巴司机紧急扭转方向盘想避开失控的货车,车头避开了,车身避不过,大巴车与货车侧面剧烈撞击,我们坐的大巴车头扁了,车门全变形,打不开。司机和前排的乘客受伤严重,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孩被抛了起来,重重摔了下来,连哭声都没有。惊魂过后,我只是额头受了点伤,手臂划了一道口子,出了点血。旁边的月饼不知道飞到哪里了。定下神来,售票员报了警。车门打不开,我把车窗打烂了,第一个跳出车窗。然后一个一个把能自己动的乘客从车窗接下来。警察到了,救护车到了,撬开车门,把受伤严重的司机乘客送医院,那被抛起来的小孩还有没有活下来,后面被送去医院了我就不知道了。
车不可能继续回去了,我们怎么回家呢?怎么办?好几个学生模样的乘客慌了,在哭。我说:“我们一起回去吧,我想想办法。”他们说:“好,听你的。”我在路边招手拦车,拦了几辆车,终于一台到顺德均安镇的大巴停了下来。我告诉司机,我们出了交通事故,需要帮忙。最后商定,大巴按照原来线路走,到均安放下乘客后,包车把我们这些人送到目的地荷塘镇去,我先垫付包车的钱。问题终于解决了,我招呼大家上车。这时候我看到我那盒月饼,夹在车缝里。我把月饼从车缝里拉了出来,月饼盒子外有点血迹。我还是不舍得扔掉月饼,抹了一下血迹,还是带着。回到家,父母听了我回乡的惊险经历之后,默不出声,把那还留有一点血迹的月饼盒子拿到村里的土地庙拜了拜才扔掉,月饼还留着。
以后的日子,路越修越好了,坐车回乡的感受没有那么痛苦了。但是,回乡路的回忆还是很折磨人:忘不了伯父去世的那个晚上,他没儿没女,我一定要赶回去的,扔下年幼的女儿,跟妈妈一起连夜打的士回乡那种匆忙;忘不了父亲突然晕倒,要连夜做手术,我连夜回去的焦虑;忘不了我那苦命的弟弟病危,我连夜赶回去的悲痛。回乡的路,就是亲情连系的纽带,是相隔两地的牵挂。我特别能够理解外省来的同事,他们回家的路更远,估计更艰辛。
回乡的路,有艰辛,有难受,还有安全威胁,但也有温情,感谢所有帮助过我的人,感谢所有陪伴过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