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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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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马金瑜的故事沸沸扬扬。从她把自己长期受家暴凌虐的故事发布到网络之后,她的故事就不再是她一个人的故事。这个故事脱离了叙说者,自由生长,在魔幻的世界里发酵、变形、异化。

首先,各路自媒体纷纷发表看法。有从女权出发批判其为爱情奉献的天真和愚蠢,视其为新时代女性的性别堕落和自我迷失;有从法律出发,认为其对家暴的容忍是助纣为虐,是对违法行为的包庇和纵容;也有从少数民族文化出发谈爱情命运和文化差异关系,指责其作为知识女性的无知和莽撞。当然,也不仅仅是批判的声音,还有爱情至上主义者为其保持纯真初心歌颂赞美的,有道德秩序维护者为其指责施暴者没有完成丈夫和父亲该尽到的责任的,更有自诩严明的法律工作者为其支招,如何搜集家暴证据,如何走法律程序的……当然,还有更多在仰着脖子等待子弹再飞一会的吃瓜群众,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事实和真相,从来就不是平铺直叙的。

果然,子弹继续飞。先是有爆料其微商事业濒临倒闭,欠债累累的,接着马的媒体朋友们自发组织众筹帮其解决财产困境。如此多的负面消息,群众们早忘了她是家暴受害者,更多层出不穷的评论者跳将出来,指责其为了钱财炒作自己,并且掘地三尺,挖出之前的视频和言论,找出种种煽情不妥之语。至此,马金瑜的故事面目全非,已经不是她自己陈述的那个故事,这个故事里面夹杂了各种暗黑素材,一切扑朔迷离。马金瑜的形象也因此变得特别复杂。她对于爱情的执着同时也是偏执的愚蠢,她对于家暴的容忍既有因为爱护孩子的母爱的奉献,也有弱化矮化自我的性别懦弱,她在经商事业中不懂得止损的非理性和不负责也让她勇敢的女性形象大打折扣。

当然,对于马金瑜的种种诟病不能完全归咎于“完美受害者”思想,毕竟,她是一位曾获亚洲SOPA新闻奖的优秀媒体人,更为重要的是此前她接受过多家媒体采访,称丈夫最吸引自己的特质是善良。于是,人们会产生如此质疑:这样的愚蠢的不负责的女人,是不是再次说谎了,没被打啊?这样的当年不管不顾嫁给爱情的女人,是不是没那么简单被打,也反手打了对方啊?……人们开始怀疑马金瑜,开始否定她讲述的故事。

好在,马金瑜后面拿出了录音和图片,丈夫出轨和自己被家暴都是实锤。大部分听故事的人不再怀疑,只是仍然有一部分人还带着执着的怀疑精神追问:这些证据有没有可能造假呢?她那么会煽情,当年写了那么好的文章,被打也没打那么严重吧?……

这一幕,是不是让人想起加缪的《局外人》。法官们没有去追究默尔索的杀人证据,而是通过默尔索以往种种的无情之事,判定他就是个冷漠的人,道德败坏的人,那么,他就是有罪的人。

当然,对于马金瑜的故事,我倒不是想追究她的文字是否煽情,她的证据是否真假,我会觉得她的命运里面,有一些特别的元素,值得女人们深思。

张成华老师在他谈论女性故事的文章里,表达了这样一个意思。他认为,女性想要写一个自己的独立故事,要面对的是男权的挑剔和压制、厌女的妒忌和排挤、时代的偏见和碾压,还有自己的信心和怀疑。张老师觉得最后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没有足够的确立自我主体的欲望和对自我意识的明晰定义,没有强烈讲述自己故事的意志,其他任何一个因素都可以将之摧毁。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也觉得,一位独立的女性,要有讲述自己的故事的强烈愿望,要有实现自我价值的主动追求,这才是女权意识里面的重中之重。只是,我觉得马金瑜这个故事有些例外,呈现出完全不同的一面。因为,马金瑜本人根本就不是伍尔夫所说的“屋里的安琪儿”,她是有新闻理想的媒体工作者,有独立的经济能力,有深刻的思想,自由而自主。只是,她在遇到爱情之后,多少有些自我矮化,迎合了男性世界。即便当她发现这位男性已经不是她追求的理想世界,她也依然继续放低自己,卑微地经营这段婚姻。所以,她不是娜拉式出走的女性,她是一位逆向的试图成为安琪儿的回归式的女性。当然,她是失败的,因为她根本就是一位伪装的安琪儿,而且,她身边的男人也没法提供其成为安琪儿的物质条件。所以,现实之中,即便是具有清晰的独立意识的女性,她也很容易在爱情的名义之下卑微回归。

除此以外,任何一位女性在讲述自己的故事时可能遇到的,她都遇到了。比如,从女记者到女商人,她带领当地女工经营微店,销售偏远牧区的生态食材,最终还是亏损。当然,一方面是经营能力,另一方面是女性在家庭和工作兼顾的情况下,整个社会环境对于女性是非常不利的。她的故事也再次证明女性在社会中求生存的境遇还是相对恶劣。还比如,在她讲述完自己的家暴事件之后,不仅仅有来自男性世界的怀疑和打压,还有更多是来自女性的嘲讽。梨花派诗人赵丽华撰文讥讽,说:“我经常把这类女人称作被三毛、琼瑶作品毒化的一代。”其文狂妄,充满了对其他女性作家的恶意,厌女之情溢于言表。

之前,我在看记者采访马金瑜的视频时,我觉得她虽然神情有些疲惫,但并不萎靡。她的表达短促直接,没有多少文雅词句。或许,我有一种错觉,我觉得她的叙说都是主体意识清晰的,她给到大家的信息都是——我在言说自己的故事。

作为一名曾经优秀的文字工作者,马金瑜毫无疑问有着双重的叙述者身份,一是书写世界,一是言说自己。如今,她选择将自己的故事公之于众,可谓利弊参半。利在于她用这种熟悉的方式完成自己的人生纠错,弊在于她的故事放到舆情之后,就不是她所能控制的。她不应该对舆情报以希望,能够帮助她的只是法律。舆情多是消费苦难的,一个吃瓜群众就是一个情绪化的主观世界。她讲述的那个故事在舆情中只会变形,变成了大众消费的魔幻故事。 

许知远在《十三邀》采访徐皓峰时,徐曾经这么说过:“没有什么客观世界,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是的,没有一个绝对的客观世界,当我们在讲述自己故事的时候,我们以为呈现的是客观世界,其实就是自己的主观世界。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主观世界里,“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当你把这个故事交付出去的时候,你不要过多指望别人的主观共情。相反,你要准备迎接各种规范化的客观标准,强权的、主流的、集体无意识的,规定你削弱你纠正你。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大不了也去自我纠错好了。

所以,只管讲故事好了,主动地努力地讲自己是女主角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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