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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马佐夫兄弟》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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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工作关系,这个暑假又重新开始读《卡拉马佐夫兄弟》。

想起第一次读它还是大学时代,其实那个时候并不喜欢,觉得俄国人的名字太长,觉得长篇大论太多,常常读得云里雾里。但是老师布置了阅读任务,只能硬着头皮啃完。当时喜欢普希金笔下小清新的恋爱故事、也喜欢阿加莎·克里斯蒂可可爱爱的侦探故事,学生时代的日子就是简简单单、开心吃瓜。

工作后第一次讲课,把俄罗斯文学的代表作通读一遍,竟然发现陀思妥耶夫斯基成了心头好。一连几天废寝忘食,沉浸在那幽暗的迷雾中,明明向善的明光就在故事的结尾,却忍不住为人物暗戳戳的小心思起鸡皮疙瘩,久久不消。当时也读过《卡拉马佐夫兄弟》,印象深刻的是主线人物之间的冲突,感叹战斗民族的脑回路真是山路十八弯。

这次重读,突然发现曾经略过的辅线情节原来也很好嗑,难怪说名著犹如宝库,每挖掘一次就会有新的收获。比如小说中提到一位斯涅吉辽夫上尉,他用微薄的薪水艰难养活全家。有一次上尉被卡拉马佐夫家的大哥德米特里当街羞辱,身为军官,他本可以向对方发起决斗来捍卫尊严,但想到家中疯癫的妻子、残疾的女儿、年幼的儿子,他只能咽下这口气,却被人笑话是懦夫。德米特里的未婚妻得知此事,委托他的弟弟阿廖沙带着200卢布(在当时是一笔巨款)上门致歉。

这一段的描写非常有戏剧张力。

当阿廖沙表明来意,并递给上尉钞票时,“钞票似乎对上尉产生了可怕的影响:他哆嗦了一下,起初似乎单单是出于惊诧:他从没有料想到会有这种事情,他决没有指望会有这样的结局。有人会给他帮助,而且还是这样大的数目,这是他甚至做梦也想象不到的。他接过钞票,一下子几乎连话都答不上来,有一种全新的表情在他的脸上闪过。”

上尉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兴奋地想象未来的生活,滔滔不绝描述这笔钱将如何改善他的处境:终于可以给疾病缠身的大女儿买药、可以雇女仆来照顾神志不清的妻子、可以让想求学的二女儿去彼得堡圆梦、可以让家人吃上牛肉,甚至可以买一辆马车,全家去另一个城市投靠自己的好友,谋得更好的职位……

然而也就在幸福的想象达到顶峰之时,上尉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居然当着曾经欺负过他的人弟弟面袒露心扉,他的话戛然而止。

上尉站在那里,伸着脖子,噘着嘴唇,脸色狂乱而发白,嘴唇微微掀动,仿佛想说什么话;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嘴唇却不住地动,显得十分奇怪。

“您怎么啦?”阿廖沙不知怎么突然哆嗦了一下。

“阿历克赛·费多罗维奇(阿廖沙的大名),……我……您……”上尉断断续续地嘟囔着,用好像一个下决心从悬崖上跳下来的人似的神情,古怪而且狂乱地死死盯着他,同时嘴唇似乎还在微笑,“我……您……要不要我马上变个戏法给您看!”他忽然用急促而坚定的语调低声说,所说的话已经不再零零乱乱了。

“什么戏法?”

“戏法,一种巧妙的戏法。”上尉仍旧低语着;他的嘴歪到左边,左眼眯缝着,一眼不眨地瞧着阿廖沙,好像钉在他身上似的。

“您怎么啦?什么戏法?”阿廖沙非常害怕,喊起来了。

“就是这个戏法,您瞧吧!”上尉突然尖声叫道。

他举起刚才谈话时一直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小心捏着一只角的那两张一百卢布的钞票,朝阿廖沙晃晃,突然用恶狠狠的神情一把握住,揉成一团,紧紧地攥在右手拳头里。

“瞧见了吗,瞧见了吗!”他朝阿廖沙尖声喊叫着,脸色发白,露出疯狂的样子,突然把拳头高高举起,一挥手用力把两张揉皱的钞票扔到了沙地上,“瞧见了吗?”他又尖叫了一声,手指指着钞票,“就是这样!……”

接着他又忽然举起右脚,狂怒地上前去拼命用靴跟践踏它们,每踩一下,就喊一声,呼呼地喘着气。

“你们的钱!你们的钱!你们的钱!你们的钱!”他忽然往后跳了一步,笔直地挺立在阿辽沙面前。他的整个脸上显示出一种无法形容的骄傲。

“请您告诉打发您来的人说,我树皮擦子不能出卖自己的名誉!”他举起一只手来指点着,大声嚷道。然后很快地转过身去,拔脚就跑;但是还没跑出五步,又转过身来,突然对阿廖沙做了个飞吻的手势。但是再跑上五步,他又最后一次回转身来,这一次已没有那种强颜欢笑的神情,相反地,满脸都在泪水横流中抖索。他用呜呜咽咽泣不成声的急促语调大声喊道:

“如果我为我所受的耻辱拿了您的钱,叫我怎么对我的孩子说话呢?”说完了这话,他就急急跑开了,这一次再也没有回头。阿廖沙目送着他,怀着无法形容的怅惘。唉,他明白,上尉直到最后的一刹那,也还连自己都不曾料到会把钞票揉皱扔下。奔跑的人一次也没有回头,阿廖沙也知道不会回头的。他不愿意去追他,叫他,他知道对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描写人物的下意识行为方面真是太到位了。就像阿廖沙后来分析的,“直到最后一刹那前上尉并不知道自己会把钱扔到地上用脚去踩”,他只是说着说着就突然来了情绪,可能是当街受辱的画面、也可能是被人嘲笑的话语在脑海一闪而过,自尊心猛然迸发,让他羞愧,让他无地自容,必须要侮辱一下钞票和面前的人才能让他找回颜面。很有可能第二天他就会清醒过来,后悔错失一笔巨款。

陀氏不像托翁,作品中没有很直白的说教,或者只是展开情节,润物无声;或者通过人物对话,展现观点的碰撞。就像这段情节,只有叙述,而无评论,得益于作家对人性的洞悉,让人共鸣,我也不由想到曾经的一件往事。

数年前的某个夏天,因为吃坏肚子,我三更半夜去医院看急诊。吊针快打完的时候,急诊室进来了三个小伙子。其中一个头上缠着纱布,衣服上全是血。通过小伙子们身上的制服判断,他们应该是隔壁写字楼的门卫。

两个人扶着伤员坐下,开始打电话给单位,说是医院建议做CT,但是他们身上带的钱不够(十几年前手机支付并不普及),需要单位送五百元钱过来。电话那头的人不答应,这边的人就大声争执起来:“他可是一个人啊,不是一个动物,他现在伤成这样,怎么能随便扔在路边?不管多少钱,救人要紧啊……”可是电话那头的人还是不答应,这人无奈只得挂断电话,决定把伤员扶回去。

临走前,刚才打电话的人又再次向医生确认是不是一定要做CT,医生说只有拿到CT结果,才能决定采用何种救治方案。那人边离开边嘟囔:“如果单位不给钱看病,那就只能报警了。”

医生在他身后立刻接过话头:“我一看就知道这是打架的伤,你们还骗我说是自己从楼梯上摔下来造成的,摔下来的伤能是这样吗?那伤口一看就是钝形,还有玻璃渣,肯定是人为伤害,就应该报警。”

一旁的其他病人接话:“肯定是单位要袒护那个打人的人,才让他说是自己摔伤的,不然早就报警找对方要钱了。如果报警了,估计他的工作也就没了。这年头工作不好找,他能忍就忍过去了,伤好了还能回去上班。真报警了,和单位闹掰了,工作没了怎么办……”

后来那几个人还是没有做CT,离开了医院,我并不知道他们究竟有没有报警,是出一口气,还是忍一口气。凌晨两点,走在大城市宁静空旷的街上,脑海里忽然响起赵传的歌:“生活的压力和生命的尊严到底哪个更重要……”

其实我忘记这段往事很久了。读到《卡拉马佐夫兄弟》的这一段,才勾起我记忆中的画面。我特意去翻了QQ空间,找到当时的记录,所以上面记叙的细节才这么多。

当代社会是一个速食时代,快餐文化裹挟每一个人,我也不例外。越来越难沉下心读长篇小说,甚至朋友圈里需要点开全文的文字我都不愿读。因为浅尝辄止,也就越来越不愿思考。好在因为工作,让我有机会重拾阅读(果然Deadline是第一生产力)。读一本好书的体验很奇妙,能够激发内心的不同想法,而这次让我与多年前的自己重逢,只是那个凌晨的问题,至今仍然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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