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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时思解愠,愿斫七弦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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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按:2019年11月25日,我正式拜师斫琴。到今年的11月,已经整整两年了。喜欢仪式感的我自然进行了一系列的庆祝活动:比如吃顿好吃的,买一只紫豪勾线笔,请师傅和小伙伴儿吃个蛋糕之类的。《紫荆树下》主编向我约稿时,我正在改这篇手记——每周一天的斫琴,每次我都会按师傅要求记下工序、材料、感想,感想部分常常会犯了学者的职业病——吊书袋,于是越写越多,常常有错字,有空时就看看,仿佛再重温自己的初心。挑文不如撞文,主编找我时正在看这篇,于是就是它吧。几乎是流水式记录,欢迎大家批评指正。


2021年11月8日 晴

上周师傅有事停课一次,我猜是因为广东古琴研究会的事,10月31号刚开完会员大会,估计有好多资料要整理。今天是单位一年一次的体检,因此吃了午饭才过去工作室,因此也没指望今天能做多少事:继续打磨琴,然后补细灰。看到远芳老师正在把漆灰都铲掉,看着有点粘粘的样子,我也很好奇,就动手试了下铲掉这样的灰胎的手感:粘粘的,一块一块,显然是没干透,问过师傅,说是当时上灰胎的时候天气太干燥,因此没有干透,现在要铲掉重新上灰胎。我说这样明,省得影响最终的效果。漆就是这样,要求特别多,急不得,稍微伺候不周,就不好好干,而且一旦不干,就像米饭夹了生,就再也做不熟了一样,它就仿佛再也干不好了。

周六晚上突然狂风大作,然后大幅度降温,今天稍微有点回暖,但相比汗流浃背的前几天,温度也下降了十多度,上午也说十几度,当然北方已经开始下雪了。师傅说这样的天气漆就不容易干。

我上周基本已经打磨了八九成,所以用400目的砂纸水磨大约两个小时后就差不多了,请师傅检查后,又继续打磨了弦路,师傅最后检验并示范了几处不合格的地方如何磨平,然后又仔细检查了蕉叶边上几处不平整的地方,磨平。

乌龟本该冬眠了,但钱多多(按:这么俗气的名字自然是我起的)还是出来晒了一会太阳。中午的时候,阳光洒满小院儿,地上是竹影、兰花叶子的影子,微风拂过,竹叶在地睛轻动,想起一句诗:“竹影扫阶尘不动。”

下午我的学生晓青、晓筠以及咏佳过来请教大创项目立项的事。上次他们来过工作室之后对非遗古琴文化开始感兴趣,想组队做个项目,我建议就做民间行业协会对非遗传承的影响,就以广东古琴研究会为例,他们想申报这个项目,请我和师傅做导师。如果立项成功,会发表两篇论文或调研报告,我建议他们也出一个视频,预备将来申报国家大创项目的时候用。师傅给了很多建议,也给她们拿了相关的资料,孩子们都很高兴,当即我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宣布项目组正式成立,在阳光里大家合了影。

送走了她们(我手里的活也一直没停),开始准备补灰,上次上细灰的灰用旭包鲜保鲜膜包着,还可以用。师傅看了一下,说不要用这个了——我滤漆的时候用滤漆架拧得过度了,因此有一些漆皮流到漆里,调的灰就需要边刮边用牙签挑出这些漆皮,十分费时费力费眼。于是师傅拿出滤好的漆重新调了灰。嘱我试着用刷子直接刷在琴上,看看效果如果。我拿出油画刷,挑出一把猪毛的,一上手,师傅就说,刷痕太重了,还有这和油画颜料的感觉完全不同,我刷出的痕迹太碎,太薄。于是慢慢找手感,师傅边看边指导我,基本把正面能盖住的痕迹都盖着了。看来刷子刷细灰的方法不太可行,因为到后来还会掉毛,也许刷子不合适也是个原因,等干了再看效果如果吧。

事实上,我对黑漆的理解有一个很大的误区:我以为黑色可以盖住一切颜色,因此,不管底色是怎么样的,都会很黑。所以,当师傅说让我把那些美丽的花纹都用细灰盖上时,我说:“这些一上黑漆不是就盖上了吗?”师傅解释了,才知道,这些痕迹黑漆是盖不住的:一来黑漆不会上那么厚,毕竟它是漆而不是灰;二来漆干了还要打磨,一不小心磨得露了底,这些颜色就会露出来,想象着像是黑脸上长了斑,应该会很丑,而我想要的效果是漆黑纯黑的那种,才能显出水滴的晶莹和瓢虫的鲜亮。

时间不够用是我在工作室永远的状态,一眨眼就到了六点,只好只上了正面,反面要等到下周再补灰了。更没有时间按计划弹弹琴给师傅看。

虽然斫琴时没停下手里的活儿,但也没耽误说话。想起11月5号师傅在朋友圈发了两条消息,一条是:“庆祝广东古琴研究会 刘九生老师作品:《竹节式古琴》获‘关城工匠杯’银奖!”,看到照片有师傅领奖,但他没提自己得了什么奖。当天还发了一条来源是广州市工人文化宫的新闻:“‘羊城工匠杯’非遗作品大赛暨中国非遗传承人群研计划成果颁奖仪式圆满举行”,还写了一段话:“琴即是乐器、也是漆器,琴者斲琴重音色、轻工艺,工匠斲琴重工艺、轻音色;而纵观历代所遗留下来的精品,无一例外是两者的完美结合,路漫漫其修远兮!感谢市一宫老师们的支持及各位工艺老师的指导。”新闻也看到师傅的照片,于是今天问他得了什么奖,他才谦虚地说是个铜奖,得奖作品应该是那个混沌式膝琴。

师傅都说了“路漫漫”,我的路更是看不到尽头。比如关于“天干物燥”,以前只是看电影会注意这说法。现在懂了。我用一节竹子做竹枕,已经擦了三次漆,心里美美的。心想又不是琴,不必裱布了吧?看着结实光滑,不可能裂。结果昨晚发现裂纹,今天就变成了三道。明白为何要“一麻五灰十八遍”了。以后喜欢的东西一定要认真裱布,工序一道也不能少。不过这个竹子,等它裂够了,可以改成几个茶则或竹刀。还好琴是木性稳定的老木头,我想也须常弹、用心保养。话说回来,说句大话,裂了也不怕吧?斫琴人不怕木头的妖性,有办法修复它。

 日本传统美学有一个概念叫“物哀”,与佗寂、幽玄一起,是日本传统美学的三大关键词。当然日本文化不可避免地受到中国文化的极大影响,如“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无可奈何花落去”、黛玉葬花,都有对世界美好事物流逝的感叹与“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怨”的无奈,这是在认识了生命短暂、诸境无常之后的超然与慨叹,我想在斫琴过程中我渐渐地“知物哀”,这块老杉木,在我手中一点点展现的过程,仿佛在向我透露它的一生,它的喜怒哀乐以及每一次相遇,也一次次调动了我内心最深处的感知,既有对客观对象的认知,更有对自身情感的渲染,并不是世俗层面的伤感,而是类似于诗学意义上共情。不管这床琴最后做成什么样,都是我全心全意投入的结果。

斫琴以来,我的生活也与琴发生了越来越多的关联,比如研究生安慧的论文就是写斫琴,我也新开了一门中国传统审美的研究生课程,作为支部书记,就连组织的党员活动都与琴有关,继上次去永庆坊听琴后,应老师们的要求,又在10.24日组织党员们去位于华南植物园的脩竹琴舍听琴,反响热烈。师傅上次转给我一个广州大学的会议通知:“琴、乐、舞第三届岭南音乐舞蹈发展研究高端论坛”,就让安慧把她的硕士论文改一篇论文出来投稿,她写成了一篇“基于当代岭南斫琴中继承与创新问题的美学思考”的论文,摘要如下:

岭南古琴源远流长,基于对古琴传统斫制技艺的关注,笔者走访了包括诚明堂、徽外工作室在内的数个广州斫琴坊,并参加多次古琴雅集和斫琴展览。在调研过程中,笔者看到了岭南斫琴发展现状中的对传统工艺的坚守与对新兴技术的接纳两种不同的倾向,故而从美学角度对斫琴传统文化在当代发展过程中的继承与创新予以思考,并对斫琴师个人、斫琴组织以及国家相关文化部门的未来发展提出个人的一些建议。

结果今天上午安慧微信告诉我收到了参会通知,周五(11月12号)就去开会了,自己的学生开心,为师我也很高兴。斫琴实现了我作为一个美学工作者所谓的身体美学、实践美学,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审美体验研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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