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雅调且斫琴


作者按:承蒙主编不弃,使得我的手记得以和读者诸君见面。作为一位美学老师,我一直想做这样的尝试:就是把美感理论和艺术实际结合起来,然后在自身经验的基础上再进行理论研究,于是才有了这些手记。《紫荆树下》首先给了我这片田地,使得这里成为我的小小实验田。感谢您的阅读,欢迎各位批评指正。
2022年2月7日 周一 正月初七 雨
今天是大年初七,本来还不是开工的日子。但远芳代表我们周一斫琴组约了给师傅拜年,于是也就今天开工了。说是开工,其实主要是吃饭聊天,下午我磨了一会儿年前补了黑漆的琴面。
师傅要去北亭村的菜市场买菜,我申请也过去帮师傅拿菜。去菜市场要穿过村里的两个小巷子,其中一个是土路。第一个确切地说不叫巷子,而是真正的乡间小路:两边都是高大的香蕉林,一条弯曲不平的不平的石头砖头土路,也就200米的样子,出去就看见菜市场了。也就七八分钟的路程。外面都是村民自己种的菜,很新鲜,自然也有很多泥。这是我第一次逛北亭村的菜市场,以前听住在大学城的谢老师说,她常来北亭村买菜,说是菜比较新鲜,早就想过来看看。今天我完全像个游客,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师傅买了茼蒿、香菜、生菜、姜、芹菜、还有玉米。回到工作室我开始洗菜,洗着洗着有一点小雨。我干活慢,菜又太多泥,洗了足有一个多小时。师傅就在屋里弹《碧涧流泉》,琴声安静淡远。最后我泡上腐竹、香菇、木耳。我带了满天星和玻璃花瓶,剪了两枝竹子,再配一个小西红柿插了花,跟菜一起摆在平时工作的石桌上,看起来活色生香,等大家来。
洗好菜,听到师傅变了曲子,弹《慨古吟》,我坐下听。师傅弹完,问我学过的曲子有没有练? 我说有练,他说,“那今天学《慨古吟》吧。”我自然十分踊跃,因为数年前,就是查阜西先生吟唱的这首琴歌使我爱上了古琴。我的斫琴日记第一年就是抄写的这首琴歌的歌词。最喜欢那句:“世远人何在,明月照去又照来,故乡风景空自底那花开。日月如梭,行云流水若何。”真是讲尽了人生况味,与《红楼梦》中甄士隐解“好了歌”,《三国演义》“滚滚长江东逝水”有异曲同工之妙,而意境还更胜一筹。虎年开年学喜欢的曲子,预示着开年大吉呀!
师傅拿出蔡德允先生打谱并手抄版的曲谱,弹了一遍,讲了一遍,说这首曲子并不难,只是有几处难点:按双弦换弦、左手名指同时按四根弦,都需要练习。特别是一指按四弦,“需要练习几个月”,师傅说。我表示愿意练习,几个月没问题。
说着说着小伙伴们都来了。远芳第一个来,坐定,互相拜了年,我就请她在试音架上试试我的琴,主要是请她给点意见,她弹了,指出有沙音,看了位置,在10徽4弦处。我们找原因,还是因为琴面上次补了黑漆,还没有打磨。散音、泛音都不错,就是没打磨,无法试按音,须得磨来了再试。这次试音,发觉声音比上次收了一点,应是补了漆的缘故。

师徒五人就坐下聊天,同时支上电磁炉锅打边炉。师傅带了牛肉丸、鱼豆腐,凤和姐还带了自己蒸的玫瑰花馒头和酒,小馒头用菜汁和了不同颜色的面,一层层卷起来,做成了不同颜色的玫瑰花馒头,吃起来口感也很好。五个人有说有笑,吃聊都很尽兴。知道我不能喝酒,凤和姐只给我倒了一丢丢,师傅又倒出来只留下一两滴,就这么两滴我也喝得半醉,脸烧头晕,眼皮打架,很快就趴在桌子上不能抬头。醒来发誓再也不沾一滴酒。
吃好喝好了,师傅开始“说正事”,还是希望大家提高效率,我们问“怎么提高?”师傅说:“比如远芳的琴可以五月份做好,史老师的也差不多夏天前做好……”看我拿着本子记,师傅笑着说:“要不暑假吧。看史老师记笔记,我给自己多点时间……” 这也是我心仪这个工作室的原因,金贵的时间在这里也可以慢慢消磨,不用记着给别人、给自己交货。
我们等着师傅继续说。他想了想,说:“最近的天气做漆的话太冷。远芳可以等到春暖花开时再来。看情形今年春天的天气应该适合做漆。”
远芳问了一个问题:“黎明老师,我们调漆灰时有没有加水?”
小伙伴回忆说:“我记得我是加了一点水的。”
我也记得调粗灰中灰时加过水,当然我还加过手指的血呢。
远芳说:“我们琴舍有个琴有点裂了。那床琴的漆特别好,做琴的老师说,就是因为漆太好,反而要加点水,不然反而会裂。”我当时晕晕乎乎的,不记得讨论的结果了,也不记得师傅的回答了。
过了一会儿,我问“我们的会开完了吗?要是开完了,我想去干一会儿活。”
师傅笑着说:“这也不算开会,新年聊天儿而已。你想干活就去吧。”
然后大家继续聊天。我就拿出自己的琴琴,找出800目的砂纸打磨年前涂过的黑漆。
一会儿师傅过来看了一些说:“以后你要尽量使用红色的水磨砂纸打磨了。”
我问:“都是800目,黑色红色有什么区别吧?”
师傅说:“有分别。你后面的打磨要十分仔细。”
果然,在琴面打磨,漆面比灰面要细腻好多,也很容易打磨出平整面,手指摸起来可以有摸茄子皮的感觉,会发出‘嗯呜’的声响,有类似皮肤的感觉了。但这也意味着,稍一用力,说打磨穿了,因此要轻柔,还要更多地擦干观察。

下午丰俊来了,我打了招呼就继续干活,师傅他们几个聊天,聊的也都是琴的事儿。说是要过来开板什么的,还指着郑珉中先生的故宫古琴书上的蕉叶,说要做三床蕉叶。远芳说要去看谢老师,都是与琴有关的事情。
我请丰俊也试了我的琴,他在试间架上认真弹了,也看出了远芳说的同样位置的沙音,我们研究了知道是因为漆面还没有打磨造成的。说整体来看,声音很均匀,除了按音不能试,其他都很好,也有韵,我继续问,他才说,“声音很明亮通透,但好像有一点空。”
“不过,不到最后我们都不知道声音是怎样的。”
“是的,师傅也说了,等上了面漆,声音还会收一些。”
本来打算把琴背面磨好,再把上次补剩下的部分补了,结果时间不经用,到下班也没磨好,只好等下次了。
回到家,找出A4竖格子的宣纸,小楷笔、一得阁墨汁,按照今天拍的手机图片抄了《慨古吟》今天学的部分。太久没练字,觉得笔、纸、墨没一样顺手(其实主要是对自己的字不满意)。又弹了一会琴。晚上睡得很好,天快亮时梦见走了的好友黎意了。她最后的时光有很多时间陪她出去找吃的、散步。后来我暑假去景德镇学金缮,她的病复发住院。回来我想去看她,她说等她出院吧。后来她说:
“咱们说好了看《悬崖之上》,一起在线上看好不好?”我说好,她就发来了链接,我们线上一起看了电影。最后也没等到她出院,只等来葬礼,我哭晕在葬礼上。梦里跟以前一样,她浅浅笑着,我们有一搭没一搭也不知说了什么。梦里仿佛知道是梦,也知道她走了,心里又难过又高兴。我说,“你走了以后,我都没有开怀大笑过”。她笑了,也没说什么。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最后不让我去医院看她。一个人,最后看见她是什么样,就还是什么样,因此她还是以前一起散步一起逛街时候的样子。
从来没有梦见爸爸妈妈,想来他们都走得安祥,我们也大了,他们都放心。第二天醒来跟黎意的另一个好友Doris聊起这个梦,不胜唏嘘。
过一会儿,妹妹发来一段心灵鸡汤:
“人生除了生死,其余都是擦伤,睡前原谅一切,醒来不谈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