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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定斯基的点线面之说与古琴的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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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干燥了一些天了,今天多云冷燥,是个不适合上漆的日子。

拿出琴,上周补的漆手摸起来像是干了。师傅看了一下,说:“没干透,不过不影响打磨。”看到自己放砂纸的盒子里的3000目的砂纸,就把琴头瓢虫周围打磨了一下。又用更细的5000目的砂纸把瓢虫和珐琅水滴上的黑漆打磨掉。这之前都是把瓢虫和水滴用胶带覆盖上以隔离黑漆的,上周忘记了。所以这周要把上面的黑漆打磨掉,但又绝对不能磨花,否则就没有想要的效果了。结果打磨的效果还不错,表面没有变得粗糙。然后又把琴头用3000目的砂纸认真打磨了,一边磨一边对师傅说:

“好像用细砂纸打磨也可以的,这样还不容易磨穿。”

师傅淡淡地说:“可以是可以,不过容易变形。”

“啊?变形?”我一时没有明白。

“就是砂纸太细不容易造型。”

其实我也没完全明白“变形”之说,直到我以岳山为界,把整个琴头都打磨了,才发现连着叶柄、原来线条分明的叶糟变得软踏踏少了生机,就像一个人的人中沟没有棱角一样不好看了,才明白过细的砂纸把棱角给磨淡了,问师傅还可以补救吗?师傅笑而不答。我想再上一遍漆,打磨时仍然用800或1200目的砂纸、垫着硬的打磨块,小心些应该还是可以把棱角补回来。这对于琴的精气神的影响还是蛮大的。

这学期正在给学生上《当代西方美学个案研究》,其中有两课是讲康定斯基的,联想到他在《点线面》一书中所阐述以及在个人绘画中对线条的果断有力的表现,今天对琴的线条也有了新的理解。诚然,古琴是传统艺术,但琴的造型很大程度上依赖线条的简单与变化来体现阴阳互补、四时春秋、人文情怀。康定斯基认为线具有张力和方向,这在琴上体现得也特别明显。他还认为,水平线是一种在不同方向上延伸的冷基调,而垂直线是与水平线完全相反,所形成的是暖基调。康定斯基认为线条还具有音乐性,线条组成的锐角、钝角具有不同的色彩、不同的声音、表现了人们不同的情感。我在中国最传统的古琴上蓦然发现了最现代的抽象艺术是相通的,被我磨钝了的线条失去了音乐性的鲜明特征,就像一个女子红艳艳的舞裙褪了色。通过古琴,我加深了对当代艺术的理解:他们不都是要表现人类的情感吗?他们的符号性特征不是相通的吗?鲜明的线条如初生的荷叶或滴着露珠的蕉叶,生命力十足,而本该鲜明的线条被磨钝后犹如被开水烫过的鲜花,失去了嗅起来清香、看起来向上的鲜活,我也理解了在打磨的前期,师傅一直坚持让我别把琴的边缘磨鈍了,今天的琴才能看下来有蕉叶的绿色感和鲜活感。在古琴身上,我们可以看到点线面的丰富关系:琴徽是点,琴弦是线,琴面是面。在琴的大面和小面上,线可以界定各种形状,勾勒出体积。就像康定斯基所说,线条的长、短、粗、细、曲、直、方向等因素的变化产生了不同形态,不同个性的形式感的视觉语言,一床琴犹如一幅立体的抽象画,表现出力量与柔和、自由与约束、坚实与轻盈的不同律动和张驰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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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琴想到康定斯基,这有点普鲁斯特意识流的感觉。想来,不知不觉琴已斫了三年多,我做得多也想得多,从最开始的急于求成到今天的淡定从容,也是一种进步吧。

打磨好,出了一会儿太阳,钱多多又爬出来,我认为它是过来跟我打个招呼,总觉得它不是个普通的乌龟,是个特别有灵性、有修行的龟。

下午等水磨的水晾干后,就开始用新八宝印漆和碳粉加了一点铜粉,继续堆高还有点凹的四个琴徽。这是个工夫活,一层一层堆高,急不得。新八宝印滤了漆,为的是顺便把补好的紫砂壶贴了金。

把琴放入荫房后,爬到房顶上把长得老高的荒草都拔了。由于近期的干燥,心心念念的紫藤也干死了,默默心疼一分钟。

坐下来喝个咖啡,再把无事版擦一遍透明漆,差不多又到了收工时间。走在村子里,仿佛一切都还是从前的样子,村子里的人从容地走来走去,空气中飘着煮肉的香气,村子的大榕树下大家或戴口罩或不戴呼拉拉搓着麻将,村头在风中摇曳的鱼干切得规则中透着文艺范儿。

我个人非常喜欢诚明堂的教斫方式,不急不燥,尊重学习者的个人感觉和审美,我一床琴三年多未完工,师傅也从来没有让我赶工。后来读到一篇大公报的文章“我拿古琴当朋友——今之古人隐于市 苏思棣”,苏先生说,古琴演奏如流行音乐般处理,听众内心难有真正共鸣。他所主张的“业余”和“不鼓励”的传承古风风格,也是我特别赞同的。感觉诚明堂正是这种传承风格。

师傅曾说过斫琴的种子在他心里种下是在2010年,当时香港的苏思棣老师和刘楚华老师到广州参观了方随琴坊,并且在中山大学中文堂开办了讲座,老师们当时讲了一些心得体会, 师傅也在现场。2011年,师傅在岭南古琴音乐会上听了刘楚华老师演奏的《乌夜啼》,十分感动。师傅在2013年开始向刘楚华老师拜师学艺,刘楚华老师是古琴大师蔡德允先生的大弟子,苏思棣老师也是她的同门。刘老师曾开设“古琴与中国文化”的课程。在开课过程中,刘老师反复强调,“这不是教弹琴的哦,这是在教中国的传统文化。”师傅也曾回忆说,苏思棣老师是一位艺术家,他斫琴又弹琴,其他的艺术领域他也有所涉及。对琴的理解,他是更全面和系统的。

受香港蔡德允女士传承风格的影响,师傅曾说过:“希望自己不是以老师的身份去面对学生,而是类似一个导游的角色。我提供了空间和条件,让一些愿意做这样事情的人去实现自己的愿望,在这个过程中去找回他们想要寻找的东西。而在这过程中我其实就只是一个旁观者。黄树志老师也引用了一句话,叫做‘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他说到形而上、形而下的问题,不是器物在弘道,而是人在弘道。人能够在做这个器的过程中,把器做到极致,或者说比之前做的有进步,那么你就能在其中收获道。粗浅一点来说,就是你要面对你的不足,然后你每次做出来的东西都是在超越你的这些不足。如果整个过程都是这样进行的话,那这个过程才是你最重要的实证或者说印证。而我就是弘道的见证者。”我感受并认同诚明堂的教学方式,过程中也能实实感到自己的进步,体会到了一种非功利无目的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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