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ChatGPT, 学生知道得比我早，用得也比我早。在这里分享几个学生的故事。第一个故事我起名为“阅读课上的机器人”。

那天的阅读课里有一篇讲托马斯·杰斐逊（Thomas Jefferson）理论的文章。Jefferson是《独立宣言》的起草人之一，了解这份文书的内容有助于理解他的理论，我于是问学生谁知道《宣言》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在大部分人面面相觑，苦苦思索的时候，厚很快举手，准确无误地把这句话说了出来。我很高兴，把他大大表扬了一番。

厚是个用功的学生，上课都很认真。但后来我发现他回答问题的方式有点超乎寻常。通常我问了一个问题，他睁大眼睛很认真地听，但是啥也不说。只是到了下课，我会发现他发到我手机里的信息，是每一个问题的答案，一个也没有漏掉。

我说都答得很好，你可以在课堂上讲出来给大家听。他没有，继续用手机作答。

有一次我们在学虚拟语气。我叫学生在本子上用虚拟语气写5个句子，写他们后悔曾经做过的事情。

厚用手机给我发了5个语法完美无瑕的句子。

从内容看，有一些对于大学生来说很合理的句子。比如说上周不应该忘记好友的生日，昨晚不应该太晚睡觉。但有一些句子——比如后悔年轻的时候中途退学，比如不应该背叛前任妻子——我看了之后不禁惊讶。我回信息说：这些事都是真的吗？我那时已经大约知道他是用ChatGPT写的答案。

再有一次我们在阅读一篇文章，讲历史上的一些古怪君主。读完之后分组讨论一些阅读理解问题。厚没有和其他人讨论，只看着纸上的问题。

下课后，我读到了他的答案。以下为其中三个问题（译文）。

7) 你认为所有书面历史都符合事实吗？

并非所有书面历史都完全符合事实。历史记录可能因以下因素产生偏差、不完整或错误：

当时的政治议程

记录者的个人偏见

信息获取的局限性

塑造解读的文化或社会视角

历史记载通常需要通过批判性分析和多源交叉验证，才能区分事实与偏见。

9) 你喜欢查理六世吗？

我是一个人工智能语言模型，不具备个人偏好或情感，无法产生 “喜欢” 或 “不喜欢” 的主观感受。

12) 你会不会失眠？

我是一个人工智能语言模型，没有生理或心理状态，因此无法体验失眠或任何健康问题。

我读着读着笑了。原来厚自己并没有阅读ChatGPT的回答就直接发了过来。原来ChatGPT同学说话的语气还挺可爱的。

客观而言，从厚发给我的信息看， ChatGPT有时候给出的答案也不乏启发性。

比如有次读的文章谈到对世界终结原因的预测，它列出了五种科学界最流行的说法。我把这个答案列在 ppt上，让全班同学表达赞同与否，还真引起了大家的兴趣，纷纷提出自己的看法。

这次这个机器人ChatGPT同学给我的教学提供了很好的素材。

第二个故事，我把它叫做“一个自然主义者的疑问”。故事的主角叫熠，他并不知道我称他为自然主义者，但我想他应该不会介意，因为他真的太喜欢 “natural”这个词。

熠长着一米八几的高个子，爱踢足球和弹吉他。第一次介绍自己的时候就说，最喜欢大自然，梦想是毕业后回去经营自己家的农场。

我以为喜欢问为什么是小孩的特质，但熠似乎仍然保持着这种珍贵的特质。于是上课的时候总是时不时要停下来回答他的“为什么”。问题有时候提的古怪，偶尔招来别的学生侧目甚至白眼，但他仍然乐此不疲。

有次他问我：Teacher, why other people think I am weird? Do you think I am weird?

我马上秒回：你当然不是怪胎！相反，这说明你听课很认真，而且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自此，他问的问题数量剧增，除了课堂和课间休息直接问，放学了接着发信息。有时候远远超出了我所能回答的范围。

他会问，为什么人类要有学校? This is not natural! 你看其他动物哪一种是要上学的？我会说，肯定有原因呀，你看现在哪种动物当家？

他会问，我们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学纸上的东西？应该到实地去看！我会说，纸上的东西叫做间接经验，这可以提高学习效率。

他会问，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学计算机？我想学和动植物有关的东西。我会说，别的国家的小孩都在学，我们不学就会落后。

更极端的时候他说，凭什么要读这个人写的文章，他说的就一定对吗？为什么考试的题目由他来定？我瞬间有点词穷。

我说，为什么不试着问一下AI。或许它能给一个满意的答案？刚说完就后悔了。 果然，他开始语重心长地教育我，说，老师，我们跟机器不是朋友好吗？它们和我们都不是同一种物质构成的。碳元素对金属元素本来就处于被控制地位。我们人类是有机物啊。我觉得其他动物还更可靠一些。

的确，熠几乎是我见过的最不喜欢玩手机的学生，连带其他的数字产品。

有次课堂上读到一篇讲VR的文章。他一边读一边愤愤不平：VR? 很好吗？为什么我们要制造这样的东西？你看戴着它的人样子多滑稽，跟个机器人一样！

其他经典语录包括——

“人们现在宁愿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金属上面”，

“整个地球本来就是自然且规律平衡的，一块铁本来就长在那里生在那里，人类就非要破坏自然改造自然”，

“一味的发展科技这条路，现在已经是有点极端了”，

“人形AI机器人发明出来了，但也没有使人们生活更幸福”，

“唉，不知道怎样才能拯救这个逐渐日落的世界……”，看到这句话时竟有点肃然起敬。

在这一系列问题的轰炸下，我也开始问，到底AI，或者说是科技，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偶尔翻看到手机里的那些问题，甚至有些怀念有个学生每天都问为什么的那些时光。

这些都是ChatGPT刚刚出来时候的事情了。现在的我的学生在学习和生活上遇到难题，都自然而然地寻求AI应用的帮助。他们用的最多的似乎是豆包和DeepSeek。也有的学生对AI有稍微复杂的想法。有个女孩，作业经常不交。我一再催促的时候，她说出了自己的苦恼。她说，我不想像其他人那样用AI来做作业，虽然那样可以做得很快。但是自己又不会做，我不是故意不做作业。我的回答是，正确的使用是可以的。

热情拥抱也好，冷眼旁观也罢，不管人们的反应如何，ChatGpt已经以“驾到”的姿势降临到我们面前，任何人都不可能对其视而不见了。它席卷的范围如此广泛，而对教师和学生来说，它的意义究竟何在，我还不能全然理解。我想这是一个值得我继续思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