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学院  李静

一 

戏如人生。也许，再也没有谁能如伶人般深解其中滋味。风屏剧社的一场《莎姆雷特》台湾巡演，演尽人间种种。

一出阴谋与爱情了然于心的经典，因为剧社的出色演绎赢得掌声雷动，好评如潮。然而，其时，剧团的人际纠纷与人心绎动已使剧团危机四伏，竟而至于在巡演中各种状况层出不穷，严肃的经典生生演绎为喷饭闹剧。假如，严重走样的演出只是给观众留下茶余饭后的笑柄与谈资，这只能算是人间百态中最不足为奇的一场意外，但是，看看台前幕后剧团中人的种种纠缠，你又不禁唏嘘比演出本身更为令人无奈与失落的是人们面对猜疑与对抗失语而无助的苍凉。

最为吊诡的是，有着虔诚艺术情怀的剧团团长唐吉可德式的坚持。他了然包括自己在内的剧团每一个人正在面临的种种生活困境，但他坚定地相信，强大的精神必然战胜庸碌的俗世。他相信策划出种种应对方案的导演的掌控能力，他相信自己的勇于担当便能以不变应万变，他相信剧团的荣誉能让每个人抛开纠缠，获取艺术的胜利。然而，主角或因债务纠纷临阵脱逃，或因夫妻关系陷入僵局而拒不合作、配角或因怀才不遇而心生不满，或想谋取主角位置而落井下石、杂务则因剧团人心浮躁而漫不经心、冷眼旁观，爆出笑话……，每个人就是这样带着各自引而未发的情绪走向了舞台，于是，生活里的愁云惨淡就在舞台戏的情境演绎中翻云覆雨，真实的生存困境与哈姆雷特“生存还是毁灭”的哲学追问不期而遇，并且针尖对麦芒。庸碌俗世的生存追问毫无悬念地毁灭了至高无上的艺术梦境。

这是人类精神追求与现实生存亘古未绝的矛盾与纠纷，这是现代人遭遇的无尽孤独与频频失语。这是一个绝妙的隐喻！人们深陷无边的生存之网，想要相互抚慰却失去信任，想要自由表达却碍于情面，想要揭穿真相却无人倾听，于是，人类把对于纯粹理想的追求与反思艺术而理性地呈现于舞台，并以大无畏的勇气解剖自己；人类也的确创造了具有深厚意蕴的艺术和经典，代表人类精神的至高无上与战胜俗世的在在勇决。我们以为这或将就是胜利，然而，风屏剧社的一场巡演毫不留情、形容惨淡地又将我们抛回最初的迷茫里——原来，奉为圭臬的纯粹精神不过是带着面具的表演！

生活永远是一出毫无防备的戏剧，导演并操控着人生之戏。

二

这是一部观照生存状态的“戏中戏”，李国修先生借助剧团演剧的形式，用一种近乎荒诞的手法将其观照的目的置于其中。原本，演戏的人如若能遵循规范，各就各位，将规定好角色与情节的戏演绎完毕，就算是成功。可是，现实困境却出其不意地瓦解了这个规范，众目睽睽之下，演员们死撑场面，演出捉襟见肘，令人啼笑皆非。一众演员的肚皮官司随着剧团的巡演在重复性的情节演绎中以不同的情绪呈现出来，制造出一场场笑点各异的闹剧——一“戏中戏”的安排将“巡演”这个索然寡味的情节变得丰富凝重，现实生存的焦虑成为推动情节进展的核心力量，一幕幕荒诞的演出将人对自我的怀疑、人与人之间的猜忌、勾心斗角、虚以逶迤等等和盘托出，现实里遮遮掩掩的“表演”与舞台上拼尽全力的“做戏”合二为一，抖露出人性的弱点与生活的本真，戏中观众与戏外观众彻底和鸣，《莎姆雷特》就此完成戏剧与现实的相互观照。

人与世界的敌对与不协调使生存变得艰难与荒诞，人们试图在荒诞的生存中寻找完美与协调，而人性的多变令这种寻找变得空茫与无解。莎翁借由哈姆雷特之口道出的难题一直存在，观众幡然醒悟：《哈姆雷特》的现实版就是换汤却未曾换药的《莎姆雷特》！

当然，剧作家全然了解观众走进剧场需要怎样的体验，严肃主题的呈现并不妨碍戏剧娱人的原则，大概“大事化小”的编剧理念也是这出戏以“戏中戏”来编排，以闹剧形式来呈现的缘由吧？毕竟，面色凝重的演出不一定就代表深刻的思想，而那些笑死人不偿命的故事也并非不能演绎有见地的思索，屏风表演班于幕起幕落之间将无形的感动付诸有形的舞台，为戏剧的生命做了最快乐的诠释。     

图片人物：台湾屏风表演班创办人李国修先生，集经营者、剧作家、导演、演员于一身，曾获第一届国家文艺奖戏剧类奖项。2013年7月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