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文学院  陈立群

       《权力的游戏》已经播完第七季了。大小各个媒体都在热烈地讨论，真真的鲜花着锦，热火烹油。
       大体上各家都是好评。我敬爱的毒舌君甚至说《现在9.6，大结局后我赌9.9》。至于好评的原因呢，大家的意见也比较一致。这绝不是那种傻白甜的剧。它黑！它真黑！真它祖母的黑！有人撰文，将它与刘慈欣的《三体》相提并论，称它们揭示了人性弱肉强食的可怕真相。
       呃，我觉得该文完全是鬼扯。
       没错，大刘的《三体》是揭发了作为“黑暗丛林”的宇宙，但是，这并不是人类社会的真相。而《权游》，它根本就没有承认丛林法则。
       作为“权力的游戏”，《权游》的确是主要围绕权力的各种争斗，各种策略手段时机运气心眼性情的表演。但与国内诸多宅斗宫斗影视不一样，在后者之中，有“斗”有“争”，有各色白莲花黑莲花撒泼打滚高风亮节的姿态手段，但没有“权力”，仿佛她们争的只是一个限量版包，小玩意儿，无足轻重。而在《权游》的屏幕上，权力是独领风骚的主角。它在珊莎与艾莉亚的面前砍下父亲的头颅，告诉我们，权力可以逼着你缄默地吞下不公与屈辱；它把席恩·葛雷乔伊从临冬城的公子变成拉姆斯的囚徒变成铁群岛的主将，告诉我们，权力可以任意捏造个人的命运与世界的版图；它把王冠从昏庸的劳勃压到凶残的乔佛里压到柔弱的托曼头上，告诉我们，权力是不可思议的沉重负担，令人和肉体与灵魂崩溃变形；它把首相的铁手徽章佩上“小恶魔”提利昂的胸襟，告诉我们，权力是开启希望锻造新世界的唯一推手……权力拨弄着各方枭雄屌丝仙女杂草，无所不至，无所不能。《权力的游戏》就是“权力”自身的“游戏”。权力从来没有这样赤裸裸地展露在我们面前，真实，强大。这是《权游》最引人瞩目最有分量的地方。
       但“权力”是什么呢？王冠么？是的，否则德高望重的老史塔克公爵不会被乍登铁王座的年轻的乔佛里国王一言枭首。不是，否则主教大麻雀不能勒令国王之母瑟曦裸身游行谢罪。群众吗？似乎，教会和龙母都是依凭人民的支持纠集了军队。不，琼恩·雪诺身上致命的剑创不就来自曾经拥护他的同袍们吗？金钱？嗯，自始至终，铁金库都在七国之战背后翻云覆雨。可是，如果它那么有力，也就不需要站在别人身后了是不？知识吗？学城独立世外，麾下学士遍布各地，组成一张无孔不入的消息网络，构造一座无所不包的知识宝库，任王朝变幻，它自岿然不动。但是，马导已经教诲过我们：“重要的不只是认识世界，更是改变世界……”“权力”扑朔迷离，游移不定。所以，才有“游戏”，寻觅，捕捉，争夺。
       这个游戏仅仅需要智商吗？比较像。所以有人说《权游》里没有好人与坏人，只有聪明人与蠢人。然而，剧中智商最高的两个人，“小恶魔”与“小指头”，后者终于机关算尽，恶贯满盈，断送了自己的性命。而那一位全世界最美丽最恶毒最有心机最坚韧不拔的女人——瑟曦，一次次跌到泥底，又一次次爬起来，最后自己加冕为女王。但她最珍视的东西，她的三个孩子，一个个死在她面前，让她摧心裂肝。凡作恶者，必受惩罚。这是《权游》的法则。原因不是有个“上帝”或作者，原因是铁面无私的逻辑：作恶者，他的世界规则只有恶，只有破坏、控制、奴役，这个规则必将同样施行于他所关怀的人，施行于他自身，同样破坏他，摧毁他。所以，多行不义必自毙。
       而善行又将如何呢？
       将《权游》与《三体》混为一谈的那篇文章有一点是对的，善不是人的自然属性。人的自然属性确实是兽，是弱肉强食，是丛林法则。善是非自然的。它是不想继续做野兽、生活在丛林的人的孤注一掷。所以它从来不可能自然而然地在世间呈现。它须得与整个世间作战，打败一切可见的与不可见的、想得到的与想不到的敌人。它从来不是轻而易举的。众人嘲笑第五季以前的珊莎“善良而愚蠢”，不，她只是无害，但不是善。无害者一无所知，一无所有，无所作为，而善者有牙齿有利刃，时时与恶与无知与死亡缠斗。“红色婚礼”上，史塔克的长子、为父复仇的罗柏全军覆没，众人以为“正义未必胜”。然而，罗柏并非正义。他私心要成全自己的爱情，哪怕它有可能危害他的队伍。但决意行善的人如同西西弗斯，肩上的重负永不可解脱。如果你要秉直道而行，你必须永不背叛，永不放弃。否则你脱手的刹那，善的火焰顿时在世间熄灭，恶便将君临，将你吞噬。罗柏的失败，不是因为他坚持了正义，而恰恰是因为他背离了正义之道。不过，始终不渝践行善者，未必就有福报。收留了重伤的“猎狗”桑铎·克里冈的教士，曾是历经杀戮的士兵，他退出战场，组织劫后余生的村民，努力重建和平生活，最后却被劫掠者吊死……但蹈善者所求，并非福报。惟善之光行而已。桑铎终于觉醒，从杀人的工具变成自愿与异鬼殊死搏斗的战士。同样，雪诺死而复生之后，依然致力于抗击人类死敌的大业。另一厢，龙母，小恶魔，也在努力开创一个更好的王国。他们都曾经历最彻底的黑暗，杀戮，背叛，侮辱，死亡，却依然没有泯灭向善的心火。也许，正因为遭遇了这世界最深切的黑暗，才立誓永远泯绝它，才义无反顾地走上善的道路。
       《权力的游戏》，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说的就是善的世间道。善如何在这个世界开辟它的道路。不，我们的道路。如此艰难，又如此必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