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文学散步:浅水湾


很早就听说香港最具代表性的美丽海湾是浅水湾,后来在品读文学经典《倾城之恋》(张爱玲著)时得知附近有家浅水湾酒店,又在阅读香港中文大学卢玮銮(小思)教授的《香港文学散步》时获悉萧红有一半的骨灰葬在浅水湾。于是,满怀着浪漫的憧憬,我们展开了一段南区文学之旅。
把这段旅程称为“南区文学之旅”,缘起于香港南区区议会近年开发的一条著名的文学路径,称之为“南区文学径”。该路径由赤柱聖士堤反书院、浅水湾花园、香港仔海傍道到薄扶林域多利道组成,循著张爱玲、萧红、胡适、蔡元培及许地山的足印,竖立起各具特色的纪念地标,形成一条南区独有的文学气息路线,让游人以文学散步的方式感受这些文人墨客的香港情缘。
从中环交易广场出发,坐着双层巴士穿梭在繁华的港岛地区,一栋栋高楼大厦高耸入云、紧密相连,只留下一线天,让人目不暇接。随后,车辆穿过一条狭长的山洞隧道后,便进入了南区。眼前的风景与穿过隧道前的现代中环截然不同,翠绿山色,浓郁的自然气息扑面而来。没过多久,一大片海域出现在眼前,岛屿更是一座座地屹立在海的不同位置,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魅力在此得以完美体现。

此时,如果你足够细心,就会发现对岸的山上有许多游乐设施,而且看起来似曾相识。没错,那就是著名的香港海洋公园。以前从旅游书上看图片,多数从俯瞰的角度来观赏。现在,从仰视的角度来欣赏它,越看越像一颗镶嵌在岛屿上的蓝宝石,耀眼夺目。
很快,车辆把我们载到了第一个游览点,深水湾。深水湾位于浅水湾之西北角,在南区南岸中部,不少高尚豪宅均修建在附近。不过那天天色不太好,乌云积聚在山上,只有少数几个游人在游泳,整个深水湾呈现出来的是一种暗黑的深沉感。后来将其与浅水湾作比较后,我们发现深水湾的建筑没有浅水湾多,所以深水湾显得幽静闲适一些。
我们重点游览的景点是浅水湾。经过商量后决定先随着公交车坐到终点赤柱,把沿途的风景饱览一遍,再沿原路返回至浅水湾下车。无心插柳,没想到公交车的终点竟然是赤柱监狱。我们下车后都感到不可思议,因为从来没想过会来监狱。原本以为只是一次浪漫的自然之旅,竟然还因为一个偶然的想法有了一次意外的体验。
赤柱监狱的前身是香港监狱,曾是不少电影摄制的场地(周润发和梁朝伟都在里面拍过戏),所以对其也不会甚感陌生。毕竟监狱是禁区,是不允许游客参观的。因此,我们只能在监狱周边的惩教署职员训练院和惩教博物馆转了一圈,也抚摸了以前赤柱监狱的旧围墙,历史感随即油然而生。旅程结束后查了一下资料,原来2017年是赤柱监狱落成80周年。或许,冥冥中上天还是安排我们与监狱做了一次亲密的“接触”。无独有偶,这也是我人生第一次以最近的距离见到监狱了,而且这个监狱收死刑犯,是香港高度设防的监狱之一。

从惩教博物馆出来已近中午,艳阳高照,我们马不停蹄地坐上回浅水湾的双层巴士。下车后,从高处远眺大海,海平线的位置有几艘至少十万吨的船在行驶中,海水在阳光的直射下熠熠生辉,沙滩上的细沙更是显得金黄璀璨。这幅“东方夏威夷”的画面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里,在写这篇游记时依旧能清晰回忆出来。
在前往沙滩的路上,我们无意间走进了一座后花园,才发现已到达南区文学径的其中一站,主题人物是张爱玲。这里有三组座椅,设计者孔明用此意象来表达张爱玲三度来港的经历。其中,第一张座椅的地上有子弹以及在旁边的茶几上有一张她与友人的旧照片,这里指代的是1939至1942年战乱的时代背景和她的年青求学时期;第二张座椅有大量的书籍和笔,反映1952至1955年这三年是她创作的全盛期;第三张的座椅边配有行李以及扶手上有她的外套,代表的是1961至1962年她在香港短暂的旅程。
慢慢走至沙滩边沿,我们发现了一座有几十只红鸟正在飞翔的雕塑。往旁边的介绍一看,原来我们已经来到萧红的纪念地标,这座雕塑的名称叫“飞鸟三十一”,由香港理工大学设计学院学生宋斯纯设计。她的设计理念来源于萧红对自我人生的定位。萧红常自比飞鸟,所以该雕塑以31只鸟代表她31年的短暂人生;以鸟的形态表达她的精神和愿望,寓意她可以自由翱翔。每只鸟均朝着不同的方向和以不同的姿态飞行,代表她跌宕飘零的经历;鸟的颜色由白渐变深红,寓示她生命的色彩。浅水湾海边是萧红生前最钟爱的地方,所以雕塑的选址也定于此地。

静静凭吊完这位悲情作家后,稍微调整一下心情,脱去鞋子,细细体味浅水湾的细沙和海水,品味萧红临终前所发出“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的遗言。听着澎湃的浪潮声,任凭潮水打湿、海风吹拂,纵情恣肆于海水的滋润中,用“心”接近天人合一的境界。在泳滩东面的尽头,供奉着一座面朝大海的天后雕像,保佑出海的渔船能顺利归航。
浅水湾号称“天下第一湾”,是富人的天堂,吃喝价格不菲,不少名人在附近购买了高尚豪宅。泳滩后面的浅水湾酒店就是一座重要的代表性建筑。浅水湾酒店历史悠久,建于1920年,建筑呈英式风格,伴有中空形设计,一下便吸引了游客的目光。二次大战期间,浅水湾酒店曾是英军的据点及日军的医院及疗养中心,战后恢复为酒店。这里深受文人艺术家的喜爱,不仅是《倾城之恋》男女主人公邂逅的场所,还是好莱坞电影《生死恋 Love is a Many Splendored Thing》和《荣归Coming Home》以及著名香港电影《色·戒》的取景地。此外,爱尔兰文豪萧伯纳、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海明威、美国著名影星马龙·白兰度、英国芭蕾舞蹈家玛高芳婷及西班牙卡斯王子等都光临过此地。到了1982年,这里被改建成服务式住宅——影湾园。
暑热之天,流连于如此传奇的地方,坐在因《倾城之恋》而闻名并得以保留下来的露台餐厅喝英式下午茶,再品尝一顿爽甜的雪梨餐,让时光在味觉中缓缓倒流。在长长的回廊里慢慢走着,试图感受当年人们闲暇的生活情趣,看着部分地方以玻璃柜形式展出的关于浅水湾酒店历史的点滴,足以流连忘返。前庭一楼的商铺流溢出浓郁的欧陆风情,而二楼平台的布置则为日式园林建筑风格。古今中外,现代与传统共融一炉,将自然美景与文化色彩兼收并蓄,保存了浅水湾近百年的历史,让游人在享受美好时光的同时,多了一层独有的怀旧文化体验。

落日余晖,带着不舍的心情,与美丽的浅水湾告别。在我的心中,浅水湾不只是一个旅游景点,也是一个让文人墨客寻找灵感的地方。张爱玲曾对浅水湾的颜色和光线有着特别敏锐的感触:“淡白的海水汩汩吞吐淡黄的沙。冬季的晴天也是淡漠的蓝色。”两句简单的话,浅水湾动人的景象便跃然纸上。当然,也有如香港作家陈冠中这样看20世纪70年代的浅水湾,提到:“一个沙滩就只是一个沙滩”(《浅水湾》),已没有那种“酸的馒头”(sentimental)的滋味,更多拥挤着“贵族的无能和平民的愚蠢”,以及一些“无用的资讯”。更有悲观者则认为,这个沙滩、这间酒店,甚或是这堵地老天荒的墙,都已经不存在,如香港作家心猿(也斯)在《狂城乱马》里就明确认定:“你要找《倾城之恋》里白流苏那面墙?你找到浅水湾,依稀有那么一个海滩,但那已不是原来的海滩,依稀有那么一个酒店,但已不是原来的酒店,是那酒店再生的类像。你以为还有那么地老天荒的一面墙?不,那面墙早就已经不是那面墙了。”
不过,我还是期待着,能与一生的“他”牵手在浅水湾,直至天长地久。